人生是曠課?曠工?還是狂野?快來一探究竟
“當人們發現所謂的荒野似乎只是躍入另一條軌道時,舊符號便被賦予了新的思考和意義。然而,人們并沒有放棄對想象中的荒野的追尋,只是意識到了符號和文字的欺騙性,并試圖積極地為其編織出自我賦予的意義。”
“媽媽,人生就像逃課。”“媽媽,人生就像逃工!”
“媽媽,生活很瘋狂?!薄皨寢?,人很瘋狂!”
一時之間,小紅書上涌現出一系列“荒野文學”新作,可愛的千川或馬耳他小狗玩偶,在踏上旅途的雪山、金色銀杏樹、高鐵車窗等景致中,天真乖巧地站著,發出撲朔迷離的笑料。
乍一看,“荒野文學”也有著過去瘋狂文學的影子,無厘頭的詞語變化、難以捉摸的表達意圖、肆意的標點和語調,讓人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。但搭配上年輕人喜愛的毛絨公仔,以及或美或趣的照片背景,我們依稀能感覺到,年輕人想要寄托無處宣泄的情緒,暫時化身為這些可愛的公仔“寶寶”,滿足自我表達的需求。
(小紅書網友“荒野文學”二次創作)
相較于“無稽文學”“瘋狂文學”的豐富詞匯和應用場景,“荒野文學”簡潔、幽默、富有哲理,僅僅幾個簡單的漢字,通過重新排列、細微變化,卻蘊含著無限的創新能力。
“荒野文學”發展至今經歷了許多變化,從電影里的臺詞“人生不是軌跡,人生就是荒野”,到伯爾尼山機器人放出的“是的,媽媽,人生就是荒野”,再到現在的娃娃站在雪地里說著聽不懂的話,年輕人穿上馬甲,做回最真實的自己。
(吉義川的深刻思考)
如今,年輕人又創造出了“荒野文學”這一新派系,我們用幽默來緩解現實生活中的壓力與困境,將“荒野文學”視為抒發情緒的替代品,也引發了對“荒野與軌道”這一命題選擇的新探討。
我們對荒野的理解與探索,成為當代年輕人的“潘曉疑問”,也成為這一代人的精神初戀。
“荒野文學”的轉型:從賦予想象到融入現實
“荒野”一詞,大多數人都不陌生,也都聽過關于它的討論。至今,與荒野有關的文學表達也經歷了許多變化。
最初,這句話誕生于電影《普羅米修斯》“生命不是軌跡,而是荒野?!痹陔娪罢Z境中,“荒野”指的是地球面臨的未知命運,有可能被外星人毀滅,而非美好的想象。
荒野文學得以廣泛傳播的契機,是伯恩山犬機器人的一條置頂微博。這條微博里的圖片是一只伯恩山犬站在空曠的田野里,背后是落日的余暉,將天空染成了橙色的畫卷,展現著生命無限的自由。
畫面配文“是的,媽媽,人生就是荒野”,這句話由狗狗說出,仿佛是永恒的真理,浩瀚而感人,有著一種神奇的力量,讓人走出狹隘的思想。至今,年輕人把“荒野”當成心中的理想國,讓它承載著對自由的向往。
(原“諜影重重 bot”在微博被置頂,現已更名)
不知不覺中,“人生是荒野,不是賽道”、“勇敢者先享天下”等內容頻頻出現在各大網絡平臺的頭版,內容多為熱門旅游視頻、人生心得談、心靈雞湯等為代表的視頻或文章。在社交媒體將“躺著”、“反內卷”、“佛系”、“說走就走”等話題變成主流的今天,荒野成為我們擺脫當下生活終將抵達的解脫之地。我們越是被眼前沉重的現實所困,對荒野的渴望就越強烈。
但事物到了極致就會走向其反面,一句有意義的句子被濫用,很容易失去原本的真諦。就像“勇者先享天下”一樣,很多網友為普通人發聲,認為這其實是暗中捅普通人一刀;“荒野”亦是如此,網紅打著跳出軌道、探索荒野的旗號,飛往各地。冰島是標配,大洋洲是次選,最差的選擇就是川西、新疆或者西藏。隨著郭頂的《悲美之地》,雪山、草原、森林、湖泊、日出日落呈現在眼前,“荒野文學”成為量產豪華旅游視頻的文案模板。
(TikTok 上有關勇敢與荒野的視頻文字)
然而,我們不難發現,網紅所謂的“荒野”看似一場騙局,他們之所以能勇敢追求“荒野”,根本原因離不開背后雄厚的經濟基礎。年輕人此時醒悟過來,令人神往的自由與肆意背后,其實有著難以承受的代價與成本,也滋生了叛逆心理。
于是,一種新的“荒野文學”誕生了。這種覺醒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對符號崇拜的抽象,從虛幻的空中樓閣過渡到真實的工作、課程、電影、飯菜,從不確定是否能真實觸及的遙遠夢境過渡到輕松的此時此地。
在這個過程中,荒野不再是高高在上,也不再是想象中的美好烏托邦,而是以一種輕松的方式被詮釋。這其實代表了年輕人的一種新選擇。就像我們不再執著于軌跡,我們不再神化荒野。
“荒野文學”的想象極限:從一條軌道跌落到另一條軌道
荒野文學之所以能從一種狂熱到成為一種娛樂性的表現形式,與年輕人一直以來對荒野和足跡的想象息息相關。
荒野與軌跡,就像是岔路口的一個命題選擇。如今,隨著詞語使用頻率的增加,我們習慣性地將考研、考公務員、工作的常規生活視為軌跡,或者習慣性地將荒野定義為以辭職、自由、旅行、不工作為關鍵詞的生活。不難發現,荒野這個詞已經偏離了我們原本想象的生活的廣闊,和軌跡一樣,也被貼上了標簽。
(社交媒體中常見的荒野想象)
為什么我們想象中的荒野不是如此廣闊無垠,而是如此有限、貧瘠?
這其實不是我們任何人的錯。在社會加速的過程中,作為后現代個體,我們的行動和自我不斷被異化。在競爭邏輯的驅動下,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做不得不做的事,而不是想做的事。我們更關注最終的結果而不是行動的過程,因此我們對空間和生活的體驗被急劇壓縮,以至于我們失去了對某些事物的真實感和珍惜感,我們的感知和想象力也面臨退化。
過去,主流觀點是,我們向往狂奔的瞬間,期待在原野上迎風高歌。與其固守既定的軌跡,不如勇敢地獨自走出去,積極探索這片廣袤的土地,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(《人物》雜志一篇特別文章引發了關于“荒野”的討論)
但現實是,當我們被困在擁擠的上升通道中時,我們會越來越渴望跳出“軌道”路線,想象一種主流價值觀的生活方式。表面上看,脫離了常規生活,就可以擺脫朝九晚五的工作,擺脫平庸,擺脫日常的疲憊。但這些看似“跳進荒野”的做法,本質上是一種選擇的分支。一旦踏入這條河流,就必然會落入另一條軌道的俗套。
當荒野成為我們生活中的流行詞時,它似乎準確地概括了我們的生活選擇,但卻讓我們忘記了文字和符號的隱蔽性和欺騙性。
如果說賽道的痛苦是日復一日無盡的窒息,那么荒野的痛苦其實是迷茫的尋找依然痛苦?;囊安粌H代表著自由,也有荊棘地帶和不確定的時刻。辭職后創業失敗、在國外生活時突然生病、間隔一年后難以重返職場……
(小紅書網友痛恨“人生如野”的看法)
現實的故事往往讓理想主義的標題失去力量,千篇一律的熟悉敘事早已司空見慣?;囊拔幢氐韧诿篮蒙?。意識到這一點的年輕人開始對“荒野文學”發表自己的看法。
走進“荒野”:從文學想象到意義編織
當人們發現所謂的荒野似乎只是躍入另一條軌道時,舊的符號被賦予了新的思考和意義。然而,人們并沒有放棄對想象中的荒野的追尋,只是意識到了符號和文字的欺騙性,并試圖積極地為其編織自我賦予的意義。
逃課也好,逃工也罷,都無所謂,在意識到語言的欺騙性,通過木偶的嘴巴表達出自己的真情實感之后,我們將思緒消解在玩笑之中,歡笑,思考,然后回歸自己的??生活。
《文化的解讀》一書中寫到,人是懸掛在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。歸根結底,荒野與軌跡的意義都是我們自己編織的。我們所追求的荒野生活的無序性,并不受我們將其定義為“荒野”還是“軌跡”的影響。與其糾結于選擇荒野還是軌跡,不如以自己為方法,以此刻的感受為準則,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去面對、接受自己的選擇。
豆瓣有個群叫“逆時針社交”,有八萬多成員,是時間旅行者的聚集地。48歲的媽媽高考讀藥學,35歲的去德國讀碩士,36歲的還在讀本科……他們彼此分享著逆時針的生活,正在或即將踏上一場逆時針的旅程。
(豆瓣“逆社會時鐘組”精選帖)
某種程度上,這種逆時針的旅行,既是為自己編織的一段有意義的荒野,也是一段做出選擇的軌跡?;蛟S,把荒野與軌跡變成一道二元選擇題,并不合適。這背后,是我們要么忍受單調的生活,要么一覺醒來,掙脫原有的禁錮,卻忘了生活是荒野與軌跡的結合。真正有價值的,是這段探尋答案的旅程,以及旅途中遇到的每一個具體的人、事、物。
德國人常說:生活是具體的。我們不能總是活在想象的世界里。世界是真實的,是具體的。生活具體,就是做具體的事情,愛具體的人,承擔具體的責任,面對具體的痛苦。
跳進去之后,相較于荒野文學本身的抽象想象,我們面臨的問題是如此具體。具體的生活從來都不是非此即彼。當我們選擇踏入荒野、選擇一條軌跡時,我們還需要思考,我們是聽從內心深處的渴望,還是無意識地隨波逐流?當我們決定走出舒適區時,是否有一個安全的島嶼可以返回或暫時停留?
(出自日劇《四重奏》經典臺詞)
無論在荒野,還是在賽道上,只要我們手中握著代表著重建生活勇氣的指南針,我們就不會迷失方向。
魯迅逝世前一個月,在切結亭最后的散文集《這也是人生》中寫道:“無限的距離,無數的人,都與我有關。我存在著,我在生活著,我還要繼續生活下去。我開始感覺真實起來,我有了動的欲望——但是很快,我又陷入了沉睡?!?/p>
希望我們都能帶著小小的行囊和豐富的自我踏上旅途,觸及無限的遠方和無數的人。
(圖片來自網絡)